18-09-10 09:34
四川观察(来源:央视新闻)
乐山市徐家扁小学,是乐山一中的原址所在地。刚刚过去的暑假中,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上了一堂特殊的语文课。台上讲课的,是即将退休的全国优秀语文教师李镇西。
记者:现在开学都是有第一课,但是您为什么要从最后一课去做这样的标志?
李镇西:本来是学生的一句调侃,去年我春节回我工作的第一个学校乐山一中去看我的第一个班孩子,看到他们都已经很沧桑了,当年他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儿,我就在感慨。我说我现在还记得给你们上第一节课的情形,当时上的课文叫卖炭翁,白居易的一首诗,我说那个时候你们多大,我说一晃你们就50了,我说我明年就退休了,时间过得真快,他们说李老师,那明年退休之前,再给我们上一节课吧,我觉得很好,我想到我第一次给他们上课的时候,我青春焕发,他们正年少,再一次给他们上课,我们一起回到青春的状态我说好,就约定了。
《一碗清汤荞麦面》是日本作家根据民间故事写作而成,李镇西选择这个作品作为最后一课的内容。汇集在教室里的人,从天南海北,甚至异国他乡赶来,有的还带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。无论是老师,还是学生,36年的岁月可以改变容颜,但打动人心的力量总是历久弥新。1982年,23岁的李镇西大学毕业,分配到乐山一中,教授初中语文课,并担任班主任。他给所带的班起了名字叫“未来班”,希望和班里的50个孩子一起走向幸福的未来。
记者:我在看媒体报道的时候,说您在带未来班的时候您中午半个屁股坐在讲台上,学生们趴在课桌上迷迷糊糊,您给他们读小说,不累?
李镇西:为什么累,其实他们可以自己读的,他们有的人读到一半他们续上,他们还是愿意听,我一边读我绘声绘色朗诵,模拟角色,还要评论,我觉得我也是一种享受。通过我的朗读感染一批孩子,对我真的是享受,你不知道,没有当过老师真的不能体验,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着迷,你在一片星光的海洋里面,太美了,就像星辰大海,这种享受只有身临其境的人,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,平常很多人都说“李老师多辛苦”,他不知道我在享受。
36年的教学生涯中,李镇西在语文素质教育、青春期教育、班级民主管理、后进生转化方面成绩卓著。但他在介绍自己从师从教的经历时, 李镇西坦言,最初的教学,是凭着热情做自己认为对的事,但教学过程中的痛感,才是真正推动他寻求教育本质的力量。李镇西:真正让我有触动的是怎么回事,是1986年的冬天,我有一天在上课,一个学生迟到了,一个女孩儿,她说报告,说了就进来,我一看时间已经迟到5分钟了,本身成绩又不好又爱迟到,我就火了,我说“站一会儿”,她站一会儿。站了一会儿,我突然发现外面浓雾弥漫,冬天很冷的,我不是心疼她,我是想到校长看见了,恐怕不好,我说“你进来吧”,她进来就坐下了,我当时用嘲讽的口吻说,我说“我叫你坐了吗,我叫你进来没叫你坐”,她一下就很尴尬了,她就把书从书包里面拿出来,站着和我们一起读,后来大概站了十多分钟,早读课不长就下课了,下了课她跟我请假,说“李老师我要回去,我生了病回去休息”,我说“你回去吧”。我也没太在意,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,过了好几天她的母亲给我打电话,她说任安妮要休学,这么严重,我说什么病,她没有说个所以然,我想女孩儿我不好多问,当时我怎么想的,当时我是庆幸,为什么庆幸,总算甩掉一个差生了,她成绩很差,一般情况下想转走都转不走的,不动声色就扔掉一个差生,算平均分就好了,后来她就走了休学了,第二年就到下一个年级,读书了,第二年到学校,任安妮她是一个很胆小很羞涩很内向的一个女孩儿,见了面还跟我打招呼,李老师好,安慰她两句,我没有教她了,我就安慰她两句,就这么几句。后来又过了大概半年,我们班一个男孩儿,那个男孩儿和这个女孩儿,住一个院子,说李老师,某某某就这个女孩儿今天早晨死了,我非常吃惊,我记得当时真的情不自禁,像电影里的镜头一下就坐在地上了,怎么回事儿,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,一定要赶在她火化前,再看她一眼,她母亲眼睛都哭红了,嘶哑的声音说,“李老师你太好了,你们这么忙来看我们的安妮”,我说“真没想到,安妮怎么回事儿”,她说她女儿,小学就查出患有白血病,她说一直没跟她说,她都不知道有这个病。
记者:知道这个孩子有白血病,您想自己的?
李镇西:是的,就是这样的,化妆师给她做了一些整妆,就像一个熟睡的女孩儿一样,一点儿都不像生病,像熟睡的小姑娘,好像马上就要醒,说我睡过头了,忍不住嚎啕大哭。
记者:您?
李镇西:我是嚎啕大哭,后来我的学生也在哭,我的学生哭的时候。
记者:您哭什么?
李镇西:我看她的母亲,跟说我这么一句话,她说我们安妮一直关心这个班,就在新的一个班,一直想回李老师班上。她在生病的时候,她说妈妈等我出院以后,好了以后,你去找校长,叫我回到李老师班上去。
记者:那您心里多难受?
李镇西:她说我喜欢李老师这个班,我想念李老师,想念同学,她不知道我心里面,巴不得她转学,所以我当时心如刀绞,一下子就哭起来了。后来我就想,我在外人面前流泪,觉得对不住她,她已经不知道了,那么我为什么流泪,因为我觉得我不知道她生了病,我还罚她站。
记者:心里还那么想甩包袱?
李镇西:问题是在这,如果她没病就该罚站吗,如果我只是因为她生病了,觉得对不住她,我觉得还不够,任安妮不可能活过来了,我还面对一届一届的学生,我怎么把对任安妮的愧疚化作对每一个学生的善待。那一次我就发誓,我不再罚学生站,我不敢把话说得绝对,说我后来没有罚过学生站,当时我在这个学校已经是校长了,学生到我办公室第一件事是请坐,还给倒杯水,很多人说我对学生很客气,我说不是,我说这是用平等培养平等,用尊重培养尊重。
尊重孩子,不是有了尊重的意愿和态度,就是做到了尊重。李镇西尝试着在自己的班级里,让孩子管理自己,让孩子成为班级的主人。把孩子应有的权利还给孩子,这是尊重的开始。
记者:比如说未来班一开始,您用很民主的这种方式,让大家自主去进行管理,按说一个初中更多的现在的教育方式,可能说是最起码手把手,但是您完全让孩子们自己管理?
李镇西:我们太低估学生的能力了,一个小学生可以组织一场足球赛的,我们把学生假想成低能儿,其实不是这样的。
记者:效果怎么样?
李镇西:是很好的,刚开始有一个过程,他们都习惯有老师管,但是学生慢慢就有一个意识,这个班是谁的是一个核心的问题。
记者:是谁的?
李镇西:每一个学生的,我们都是这个班的主人,不是李老师的,而且这个班级的规章制度要包括老师在内,比如我下课拖堂一分钟,要扫地一天。。
记者:谁写的这些规矩?
李镇西:我们当时大家制定,这是我们的班级法律,人人平等,如果一个国家那个法律能够管到全体国民,唯独管不到国王,那肯定就不叫法治,对不对,那李老师也包括进去,李老师有什么缺点容易被制约,他们就提了一句,李老师脾气不好,就规定一条,每个月发火一次罚扫教室一天。
记者:您在意吗,小朋友玩的过家家,还是您真把它当回事儿?
李镇西:我很在意的,不是他们监督我本身,这是民主意识的培养,是民主启蒙,也是民主训练。
30多年后,李镇西依然能完整唱出与未来班的学生们一起创作的班歌。因为喜爱文学、音乐、摄影、旅游,他将这些爱好融入到平时的语文教学中,总结为教育童话的四要素。
记者:高中的语文你是怎么教的,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?
李镇西: 如果我的语文教学和别人不一样,就是我归纳的是生活语文化,语文生活化,语文教学并不只是教字词句,它也是灵魂的启迪,情感的熏陶,思想的燃烧,我觉得语文课是人文的,不只是工具。
记者:分数呢?
李镇西:这一切它只会促进分数的提高,它让一个人心智更健全,性情更开朗,精神状态更好。还有班级这种氛围,师生关系都是有助于他智力的提高,视野的扩大。
然而,对于李镇西的教育方式,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。 1990年,他教了三年的高中班在高考中没有取得人们期待的“辉煌”成绩,刚刚觉得自己找到方向的李镇西,立即遭到了种种质疑之声。在分数至上,高考才是硬道理的社会现实之下,他甚至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为自己辩解。
李镇西: 我实在不愿意,我这一生绑在应试教育战车上当炮灰,我一辈子害学生也害自己。
记者:您怎么做?
李镇西:第二个高三我照样这样做,中国的任何一个名师必须要有社会所认可的高质量的分数来支撑,要不然你怎么有说服力,但是一个老师一定要沉得住气,你认为自己是对的,不要一次错了,我就跟千千万万老师一样去折磨学生折磨自己。
记者:跟别人一样有什么不好?
李镇西:但是它害了孩子的青春。
1995年,李镇西从初一教到高三的的毕业班高考成绩大获全胜,各种赞誉扑面而来。但是,只有他自己明白,其实这一个班级在教学理念和方法上,与上一届并没有不同。在一个考试成功的学生,和一个幸福的孩子之间,教育应该如何选择,这是李镇西一直在考虑的问题。
李镇西:我再举个例子,每年高三结束,最后一门课考完,全国的高三学生都要上演同一部大戏,撕书,烧书,他们欢呼,其实欢呼的同时是在诅咒,诅咒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了,一去不复返了,为什么这么仇恨读书,你想一想12年前这些孩子,读一年级的头一天晚上多么兴奋,他憧憬,他觉得我要当小学生了,背着小书包上学多自豪,挺着小胸脯,为什么12年后他憧憬的时光,成了他诅咒的岁月。
记者:为什么?
李镇西:就是12年的教育就两个字,刷题,他的创造力被扼杀,他的天性被扼杀,他的自由,他应该享受的少年的童趣,青春的快乐都没有了,就是为了刷题。这样的教育我实在是不愿意去做,要让我去做这样的刽子手,我觉得太痛苦了。其实我知道现在很多老师也不愿意这样做,可以说99%的老师都不愿意这样做,没办法,而且找不到谁是罪魁祸首。你怪校长吧,校长上边有局长,局长说怎么怪我呢,厅长,整个社会,你问家长,家长说学校这样做,学校说家长让我这样做的,你现在给学生减负,首先问家长,家长说你们要考,现在中国教育最可怕的是,都在骂教育找不到谁是该骂的对象。
记者:您以一人之力能做出什么改变?
李镇西:我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,我只想别人不要改变我,我想我带一个班,我让50个孩子能够幸福,能够既幸福又有收获,而且我基本上做到了。
记者:其实李老师我想说很多老师都意识到,这个对年轻人来说,可能对他们的青春不是特别公平,而且在整个受教育的过程当中但问题是谁有这个胆量,去拿孩子做实验?
李镇西:不对,这不是实验,我没有做实验,我只是做教育本来的样子,是他们在做实验,他们用孩子的青春做实验。
记者:为什么您敢这么做?
李镇西:我觉得良知,苏霍姆林斯基,有一句话让我特别感动,他说一个优秀的老师时刻不要忘记,自己曾经是个孩子。
1995年8月,成都玉林中学挑选了一批优等生,开设了从初一到高三“六年一贯实验班”,指定李镇西担任班主任。借这个机会,他向校领导提了另外一个要求,把倒数几十名的学生也编一个班,他也来做班主任。
记者:为什么?
李镇西:我一直反对人们把这个事把我往道德上拔高,无私奉献,纯属个人爱好。因为我喜欢研究这些后进生,像医生研究病人一样,医生研究病人不能算很高尚吧,医生研究不同疑难杂症的病人,所以研究后进生我觉得是教学科研,考验一个老师的智慧和良知,也是非常好的,一个小孩儿上课怎么也听不懂,我就在想他听不懂多痛苦。
记者:有的老师会觉得是因为他们笨,同样一节课,为什么有的同学听懂了?
李镇西:我也觉得他笨,说实话但是他笨他有人的尊严,人的享受,那怎么办,我知道他考不上高中的,我最关心的是,他怎么能够在这个学校,三年能够比较愉快地度过。我说你喜欢什么他说喜欢金庸的小说,当时我家里没有金庸的小说,那我就给他一本烈火金钢,里面的情节跌宕起伏,你上课的时候就可以看。
记者:在什么时候,上哪些课的时候可以看?
李镇西: 任何课你只要听不懂就抄书,一直抄而且抄的时候字要抄得工整,不认识的字查字典,每天我检查,从此以后他上课坐得住了,别人在听课他奋笔疾书,后来慢慢地课任老师有意见了,说李老师我的英语课他也抄,我的数学课他也抄,他这样抄就能考上高中吗,我问他们他不抄就能考上高中吗?
记者:那您让他们抄的目的是什么?
李镇西:第一个他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他不痛苦,第二抄的过程当中慢慢可以接受一些教育,可以练练字。
为了激发所谓“后进生”的积极性,李镇西在日常考试中还为他们量身定制了难度偏低的试卷。
记者:一份试卷,我们说一视同仁可不可以?
李镇西:学生的智力状况、学习基础等等都不是一样的,这就不对,如果学生屡考屡败,他绝对不会学习的,而且这样对一些所谓优生教育也是不好的,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考第一名,他永远是优生,我们的教育有的时候,我们一些老师都给他们提供条件,对后进生就不管了。
记者:应试教育就是要这样的好学生。
李镇西: 我们多年倡导教育公平,教育民主,全球都是这样的,我们希望我们这个国家善待每一个学生,我这样想我们很多时候就是让少数孩子甚至多数孩子,陪着少数尖子或者多数尖子考清华北大,他三年就混时间,没办法,教育的人道主义就这样失落了,一个老师的爱心和智慧是不是真的,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爱心,就看他对后进生的态度,更不要说这些孩子他长期受歧视受冷落,他的心灵会受到伤害的,甚至会畸形的,你怎么对待他,他明天会怎么对待别人。
从1982年至今,李镇西先后转战乐山一中,成都玉林中学、成都石室中学、成都武侯实验中学,继续他的教育探索,期间他还考入苏州大学并攻读教育哲学博士,研究方向是“民主与教育”。虽然后来走上了校长的管理岗位,但他最爱的,还是上课、当班主任。因为课堂上学生的目光汇聚而成的星辰大海,是他职业幸福感的来源。在生源一般的武侯实验中学,他提出了与大多数学校不一样的目标,搞平民教育。
记者:什么叫平民教育?
李镇西:平民教育就是面对平民的教育,我给他们定的目标这样的,我们培养什么人,培养善良、正直、勤劳有文化的人。
记者:现在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人上人。
李镇西:陶行知当年就这样说,他说有的人认为我们要培养人上人,不,我们要培养人中人,我们的孩子来自老百姓,学了本领还要回到老百姓,去为他们服务。
记者:您干吗要把苏霍姆林斯基这番话写在墙上?
李镇西:这番话说得非常好,教育是人学,就是把学生当人,而不是说当成考试机器或者装知识的容器。
记者:您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么与众不同,会招来一些麻烦?
李镇西:我不管,我只忠实于自己的心灵,爱自己的孩子,我经常说我做事就两个准则,一个遵循我的内心,第二要对得起孩子。
在最后一课上,李镇西和学生分享了他保留的纪念物,孩子的检讨书、请假条都在其中。36年的坚持,让李镇西成了一位幸福的老师。
记者:什么感受?
李镇西:幸福,我觉得当老师真的很幸福。
记者:这个幸福能够用语言描述吗,或者能够你拥有一件物质的东西可以比拟吗?
李镇西:好像不能够,我只能这样说像当老师那样幸福,我每次到了这个校园,四面八方,孩子说李老师好,以前一个学生跟我说,李老师我想抱抱你,给我个拥抱。还有就是我再举一个小例子,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受一个记者的采访,我突然发现外边有两个小脑袋一晃一晃的,我站起身来走出去,我说有什么事吗,两个小姑娘天真烂漫的,一个小姑娘说李老师今天是妈妈的生日,我心里想关我什么事,我心里真是这样想的。
记者:我也会这么想?
李镇西:但是我不动声色,我还是很有城府的,我就说你妈妈生日,我能帮什么忙吗,我已经告诉你了,我很开心,她说而且我想请李老师给我写几句话,给妈妈写几句话,我把它作为生日礼物,送给我妈妈,那一瞬间我真的太幸福了,这个孩子她把她的幸福快乐,让校长分享,我在她心目中多了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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